Monday, December 06, 2004

爱在沙斯蔓延时(阿信篇)

冷水洒上了皮肤组织,精神稍作一振,但这只能治标,却治不了本。没有用的,我想。冷水冲不走我堆积于一身的疲劳,也舒缓不了我紧绷的情绪。不能怪冷水无能,因为疲惫和紧张是我的工作的一部分。

特别是在沙斯蔓延时。

决定回到前线作战,因为被阿威说服。很佩服他的理智。要不是听他说的,我恐怕花上十年都想不清到底病人们有多么需要我们这组医生。看到他的名字出现在“自愿捐躯”名单上的第三位,于是我决定和这个兄弟肩并肩,走回医院,一起发掘“舍己为人”的真谛。

“不要只是因为一时冲动……”娟苦苦哀求道。对她而言,我的这个决定无疑等同于刚跨出地狱的门槛,又欣欣然然自愿地走回地狱。她难道不了解我吗?我是凡夫,一个懦弱的凡夫,自然也怕死。但因为怕死而退缩,阿威和众同事们虽然不会耻笑我,我却会从此看不起自己。何况,如阿威说的,能换来数十个人生存的机会,纵要再大的牺牲也值得—何况只是一己的生命?

“我一定要去!”我几乎得咬紧牙根,才说得出这句话。我看来坚决的态度不但伤了娟的心,也伤了我自己的心。但如果我不把心如此一横,我的信念一定会开始动摇。只怕稍作犹豫,我就会选择不回到医院,尽医生的专业责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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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的是一个向来熟悉,而今陌生的环境。同样的病房和病床,同样的一批医护人员,同样地把医院照得明亮的日光灯。不同的是如今弥漫于建筑物内的, 是愁云,也是紧张的气氛;冷冷的流动的空气传来的,是曾令人觉得不舒服,现却成了安全感的象征的阵阵消毒药水味;本来只该在手术室里出现的装束,如今却 “大摇大摆”地走遍医院四周……一切都变了样,变得叫我怎么看,心里都不舒坦。

烦,也很累。这是工作了几天的结果。病床上卧着的,都是需要深切的照料的病危者。紧急状况此起彼落。看见病人受苦,医护人员自然也不好受。但这时,任谁都明白,与其过于被情绪影响,不如尽我们所能,助他们康复。同时,也向佛菩萨们祈求,让他们早日脱离苦海。

压力大得叫人无法负荷。成败这时变的极其重要—成也是生命,败也是生命,叫人怎能不在乎?

难免也有灰心的时候。这边看着医护人员努力照顾病人的健康和自身的安全,那边又听见病患者和被隔离的人数与日俱增……了解到在和这低等生物的战争中,人类所能做的实在有限。除非全民合作共战,否则成功无望。

唯一坚定我的信念,使我有勇气和精力继续奋战的,是爱。爱让医护人员赌出个人的生命,力守个人的岗位;出现在战友间的爱,让我们互相拔持,勇猛抗战;更因为有友爱,阿威来探班时,搭在我肩头上的手及隔着口罩传来的鼓励,往往能给我些许推动力。

娟在我回到医院后的第八天,终于释怀了。站在玻璃落地窗前面的她,苦忍欲滴的眼泪,无语,却点着头,表示对我的体谅。我也无语,静静地,隔着玻璃,用眼神安抚着她的情绪。

是爱,娟封印在108颗幸运星里的爱,告诉我我有责任在沙斯不再肆虐时,安然无恙地步出医院的大门。这样才不会辜负娟对我的期待和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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